“我可能撑不过去了……”林秀兰躺在病床上,声音如同断了线的风筝,“这辈子最大的遗憾,就是没能再见女儿一面,告诉她我终于懂了,钱不是一切……”
站在床边的王医生身体微微颤抖,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口罩边缘。
她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,如今只剩皮包骨头地躺在白色病床上,头发早已掉光,脸上只余下岁月刻下的沟壑。
19年了。
19年的怨恨与思念,在这一刻都化作无法言说的疼痛。
王医生慢慢抬起手,抓住口罩一角。
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咚,咚,咚,一下,又一下,像是敲击在时光的隧道里。
终于,她指骨一用力,在这个绝症的悔恨母亲面前摘下了口罩......
一
1980年的夏天,六岁的林雨晴蜷缩在家里的角落里,一动不动。
客厅里,父母的争吵声像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雨。
“这就是你的成果?”林秀兰站在客厅中央,手里攥着一沓画稿,她的声音尖锐得能刺破空气,“三个月画这些没人要的东西?我们家的房租怎么办?雨晴的学费怎么办?”
陈志远站在窗边,阳光从他背后透过来,拉出一道单薄的影子。
他是个瘦高的男人,眼神温和,下巴上总有几根刮不干净的胡茬。
“我的画迟早会被人认可的,艺术需要时间。”
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“时间?”林秀兰冷笑一声,“我们已经给了你七年时间!我每天早出晚归教书备课,就是为了养活这个家,而你呢?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高,最后几乎是吼了出来,“你每天就知道画画画画,画出来的东西连一袋米都换不来!”
林雨晴看着父亲的背影在阳光下颤抖,她默默走过去,握住了父亲的手。
父亲的手冰凉,骨节分明,上面还沾着颜料。
林秀兰看到女儿的举动,眼睛里的怒火烧得更旺了。
“你看看,连孩子都被你影响了!”她走过来,一把将林雨晴拉开,“她以后也要像你一样,为了所谓的梦想饿肚子吗?”
“雨晴不会饿肚子的。”陈志远转过身,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,“我会成功的,我必须成功。”
林秀兰冷笑着摇摇头,她转身走向厨房,留下一句话:“梦想不能当饭吃,你早该醒了。”
晚饭桌上,只有筷子碰撞碗沿的声音。
林雨晴偷偷看了一眼父亲,又看了一眼母亲,两个大人都低着头,各自吃着自己碗里的饭。
“爸爸,”林雨晴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,“你今天新画的是什么?”
陈志远抬起头,眼睛一下子亮了:“是一片向日葵田,我在电视上看到的,特别漂亮。”
“向日葵有什么好画的,”林秀兰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林雨晴碗里,“又不值钱,不如画点能卖钱的东西。”
“妈,我想去看向日葵。”林雨晴的声音轻轻的。
“吃饭。”林秀兰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。
“我可以带雨晴去郊外,那边有种向日葵的农田。”
陈志远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兴奋。
林秀兰放下筷子,“下周六要开家长会,雨晴数学考了班上倒数第三,你知道么?”
陈志远的脸上的笑容凝固了。
“你从来不关心她的学习,只知道带她去看什么向日葵,画什么画,”林秀兰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,“她将来要吃饭,要生活,不能像你一样!”
林雨晴看着父亲低下了头,她的胸口发闷,想说什么,却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这样的晚餐在林雨晴的童年里重复了无数次。
父亲的梦想,母亲的现实,两个成年人的战场,她是中间无处可逃的人质。
每一天,林雨晴都能感觉到父母之间的裂痕在扩大。
直到那个雨天,十岁的林雨晴放学回家,发现家里的门被锁住了。
她在楼道里等了一个小时,母亲才匆匆赶回来。
林秀兰的头发被雨水打湿,贴在脸上,看起来特别憔悴。
“妈妈,爸爸呢?”林雨晴问道。
林秀兰的手在钥匙孔里抖了一下,“他去画展了,要很晚才回来。”
林雨晴点点头,没再问下去。
她知道父亲去参加了一个重要的画展,如果能被接受,就意味着他的画终于可以卖钱了。
但当晚,父亲并没有回来。
第二天也没有。
第三天,林秀兰带着林雨晴去了派出所。
“你丈夫已经失踪三天了?”警察翻开记录本问道。
林秀兰摇摇头,“不是失踪,他是去参加画展了。”
“那您为什么要报案?”警察疑惑地看着她。
林秀兰咬了咬嘴唇,“因为他带走了家里所有的积蓄。”
警察点点头,在本子上记录着。
林雨晴站在一旁,听着母亲描述着父亲如何带走了家里的六千块钱——那是她教了整整三年书,省吃俭用攒下来的。
“你们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联系?”警察问。
“他走之前说,要么成功,要么不回来。”林秀兰的声音干涩。
十岁的林雨晴站在派出所冰冷的灯光下,看着母亲眼中的怒火一点点熄灭,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。
她第一次明白,原来活着本身就是一场战争。
父亲最终没有回来。
派出所的人告诉他们,陈志远乘坐的是去上海的火车,在那里参加了画展后,又前往了更远的地方。
林秀兰没有追问,也没有尝试去寻找。
她只是回到家,把墙上挂着的那幅陈志远最得意的作品取了下来,小心地放进了阁楼的箱子里。
林雨晴记得那个晚上,她偷偷爬上阁楼,看见母亲独自坐在箱子前,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幅画,肩膀一抽一抽的。
那是她唯一一次看见母亲哭。
第二天,林秀兰仿佛变了一个人。
她不再提起父亲,家里与父亲有关的东西一件件被清理出去。
她加了更多的班,报了夜校进修,整个人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,永远忙碌,永远不停歇。
林雨晴也被卷入了这场无声的风暴。
辅导班,特长班,奥数班,每一个能提高“竞争力”的机会,林秀兰都不会放过。
“你必须比别人更优秀,”林秀兰常对她说,“这个世界不会对弱者心慈手软。”
每当林雨晴想起父亲,想问他去了哪里,过得好不好,林秀兰的脸色就会变得特别难看。
“他选择了离开,就不要再想他了。”这是林秀兰的标准回答。
慢慢地,林雨晴学会了不在母亲面前提起父亲。
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她会偷偷爬上阁楼,从箱子里取出那幅父亲的画,对着上面熟悉的署名发呆。
她想象着父亲在某个遥远的地方,画着美丽的向日葵,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。
有时候,她会对着画小声说话,告诉父亲她的生活,她的烦恼,她的梦想。
画中的向日葵田金黄灿烂,在风中摇曳,仿佛在倾听她的倾诉。
这是她与父亲之间唯一的联系,也是她心中唯一的慰藉。
二
1990年的春天,十三岁的林雨晴放学回家,发现家里异常安静。
窗帘紧闭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。
母亲坐在沙发上,脸色苍白。
“妈?”林雨晴轻声叫道,心里突然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“你回来了。”林秀兰抬起头,脸上没有表情,“坐吧,我有事要告诉你。”
林雨晴放下书包,小心翼翼地坐在母亲对面。
“你爸爸回来了,”林秀兰声音干涩,“我们离婚了。”
林雨晴猛地站起来,“爸爸在哪?我要见他!”
“不可能,”林秀兰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,“法院已经判了,你的抚养权归我。”
“但我有权见我爸爸,”林雨晴的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他回来了为什么不等我?”
林秀兰摇摇头,“他没时间等,他是专程回来办离婚的,现在已经离开了。”
“他去哪了?”林雨晴追问。
“他要去国外,”林秀兰冷笑一声,“说是拿到了什么艺术学院的邀请,要去巴黎深造。”
“那……那他有没有给我留什么?”林雨晴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林秀兰沉默了一会,从茶几下拿出一个信封,“他留了这个给你。”
林雨晴接过信封,手指发抖地打开。
里面是一张明信片大小的画,画的是一片向日葵田,和阁楼上那幅极为相似,只是色彩更加明亮,构图更加成熟。
背面写着一行字:“亲爱的雨晴,向日葵永远向着太阳,愿你也能找到自己的方向。爱你的爸爸。”
没有解释,没有道歉,没有地址,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。
林雨晴攥紧了明信片,眼睛发热,却流不出泪来。
“他连自己都养不活,怎么养你?”林秀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,“他这辈子除了追逐所谓的艺术,什么都不在乎。”
林雨晴没有回答,她只是紧紧抱着那张明信片,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。
从那天起,林雨晴变得沉默寡言。
她埋头学习,不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,整个人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壳包裹着。
林秀兰欣慰于女儿终于“懂事”了,却没发现她眼中日渐增长的疏离和冰冷。
林雨晴在日记里写道:“我永远不会变成像妈妈那样的人,永远不会。”
她决定不再等待父亲的回来,也不再幻想家庭的团聚。
她只是默默地收起那张明信片,和过去的一切一起,锁进了心底最深处的抽屉。
初中毕业那年,林雨晴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市重点高中。
林秀兰破天荒地带她去了一家高档餐厅庆祝。
“你看,只要努力,就一定会有回报。”林秀兰举起杯子,脸上难得地露出笑容,“不像有些人,整天做白日梦,到头来一场空。”
林雨晴知道母亲又在指父亲,她淡淡地笑了笑,没有接话。
高中三年,林雨晴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,每天按部就班地学习、吃饭、睡觉。
她的成绩始终保持在年级前三,是老师眼中的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同学口中的“学习机器”。
没有人知道,在深夜里,当林秀兰熟睡后,林雨晴会偷偷拿出素描本,画一些零零散散的画。
她发现自己继承了父亲的天赋,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栩栩如生的景物。
但她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这件事,也从不让母亲看到这些画。
这是她与父亲之间唯一的联系,也是她不愿与任何人分享的秘密。
高考那年,林雨晴填报志愿时,偷偷地把第一志愿填成了美术学院。
当录取通知书寄来时,林秀兰差点晕过去。
“你疯了吗?”林秀兰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抖,“学美术有什么出息?你看看你爸爸,最后落得什么下场?”
林雨晴平静地看着母亲,“我不是爸爸,我会证明艺术也可以养活人。”
林秀兰气得浑身发抖,“我不同意!你必须去学医或者学法!”
“录取通知书已经来了,”林雨晴指着桌上的红色信封,“我已经决定了。”
那天晚上,母女俩大吵了一架。
最后,林秀兰摔门而出,整整三天没有回家。
当她回来时,脸色憔悴,眼睛里布满血丝。
她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林雨晴,声音嘶哑:“你真的决定好了?”
林雨晴点点头,“我会证明给你看,我不会重蹈爸爸的覆辙。”
林秀兰长叹一口气,突然间像是老了十岁。
“随你吧,”她转身走向厨房,“我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,走之前吃完。”
这是他们之间最接近和解的一刻。
林雨晴知道,母亲的妥协背后,是无尽的担忧和不甘。
但她必须走这条路,不是为了证明父亲是对的,而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走出一条不同的路。
大学的四年,林雨晴如鱼得水。
她的画作多次获奖,还在校内举办了个人画展。
林秀兰来参观过一次,看着满墙女儿的作品,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。
“还不错,”她只说了这三个字,但林雨晴知道,这已经是母亲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。
大学毕业那年,林雨晴认识了同系的张明。
他家境普通,但才华横溢,梦想成为一名作家。
林雨晴在他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——那种为梦想不顾一切的执着。
两人很快坠入爱河,形影不离。
当林雨晴把张明带回家见林秀兰时,母亲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。
“他是做什么的?”林秀兰单刀直入地问。
“我们刚毕业,他准备留校当助教,同时写作。”林雨晴回答。
林秀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,“收入怎么样?”
张明有些局促地笑了笑,“助教的工资不高,但我的小说已经投了几家出版社,如果能出版的话……”
“如果,如果,”林秀兰打断他,“年轻人,生活不是靠'如果'过的。”
林雨晴看出母亲的不满,赶紧转移话题,“妈,我找到工作了,是一家广告公司,薪水还不错。”
林秀兰点点头,“这才像话。”
饭桌上,林秀兰一直在询问张明的家庭背景、职业规划、收入来源。
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把尖刀,直指张明最脆弱的地方。
林雨晴看着张明额头上渗出的汗珠,心疼不已。
饭后,林秀兰把林雨晴叫到了厨房。
“这个男孩不行,”林秀兰直截了当地说,“他没有经济基础,没有稳定工作,一看就不是能过日子的人。”
“妈,他很有才华,只是需要时间。”林雨晴为张明辩解。
林秀兰冷笑一声,“才华?你爸爸也有才华,可他的才华让我们母女吃了多少苦头?”
“张明不是爸爸,”林雨晴急切地说,“他更务实,更体贴,他会成功的。”
“傻丫头,”林秀兰摇摇头,“男人都是一样的,当初你爸爸也是这么承诺的,结果呢?”
林雨晴深吸一口气,“妈,我爱他。”
林秀兰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,“爱情?爱情能当饭吃吗?十年后,当你为柴米油盐发愁的时候,看你还爱不爱得起来!”
“我们会努力的,”林雨晴坚持道,“请你给我们一次机会。”
林秀兰看着女儿倔强的眼神,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。
“随你吧,”她转身走出厨房,“但别指望我会支持这段关系。”
林雨晴和张明的恋情持续了一年多。
在这期间,林秀兰从未改变过对张明的态度,每次见面都冷若冰霜。
她甚至当着张明的面说:“没有经济基础的爱情是不会长久的。你父亲就是例子。”
每当这时,林雨晴都会感到一阵难堪和愤怒。
她不明白,为什么母亲总是用金钱和物质来衡量一切?
难道人生就只有柴米油盐才是真实的吗?
1996年春天,林雨晴收到了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的留学邀请函。
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,不仅有全额奖学金,还有实习机会。
林雨晴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明。
她以为他会为她高兴,却没想到张明的反应异常冷淡。
“你要去澳洲?要去多久?”张明问。
“两年硕士,如果顺利的话可能会继续读博士。”林雨晴回答。
张明沉默了许久,才低声说:“那我们怎么办?”
林雨晴握住他的手,“我们可以异地恋,等我学成回来,你的小说应该也出版了,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。”
张明勉强笑了笑,“好,我等你。”
回到家,林雨晴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母亲。
让她意外的是,林秀兰罕见地表示了支持。
“去吧,这是个好机会,”林秀兰点点头,“国外的视野更开阔,对你的发展有好处。”
林雨晴有些疑惑,“我以为你会反对的。”
林秀兰抿了抿嘴唇,“为什么要反对?我一直希望你能有出息。”
“那张明怎么办?”林雨晴试探着问。
林秀兰的表情瞬间变了,“正好分手,免得耽误你。”
“我们不会分手的,”林雨晴坚定地说,“我们约好了,他等我回来。”
林秀兰冷笑一声,“你太天真了,异国恋能维持几个月?等你回国,他早就和别人好上了。”
“你不了解张明,”林雨晴激动地说,“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,不像爸爸那样。”
“又提你爸爸!”林秀兰猛地站起来,“我告诉你,男人都是靠不住的,尤其是那些没本事还满口大话的男人!”
“张明不是这样的人!”林雨晴也提高了声音。
林秀兰气得发抖,“你被爱情冲昏了头脑!清醒一点吧,他连工作都没有,拿什么跟你一起生活?出国了正好断了,免得将来吃苦头!”
“你心里只有钱!”林雨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“你从来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,什么是为梦想奋斗!”
“我不懂?”林秀兰的声音陡然升高,“我跟你爸爸在一起的时候,他也是满口梦想,结果呢?留下我们母女自生自灭!”
“那是爸爸的错,不代表所有人都会这样!”林雨晴反驳道。
林秀兰的眼睛里闪着怒火,“你要是敢继续跟他在一起,就别再认我这个妈!”
林雨晴被这句话刺痛了心,她直视着母亲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:“也许永远不回来,才能证明我不需要靠钱活着!”
说完,她转身冲回自己的房间,把门重重地摔上。
接下来的日子,母女俩谁也不理谁,家里的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。
留学的日子很快就到了。
那天早上,林雨晴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,林秀兰站在门口,欲言又止。
“妈,我走了。”林雨晴主动开口。
林秀兰点点头,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,“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活费,拿着。”
林雨晴没有接,“我有奖学金,不用你的钱。”
林秀兰的手僵在半空,脸上闪过一丝受伤,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。
“随你便,”她收回手,“记得按时吃饭,注意安全。”
林雨晴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,但她硬生生地忍住了。
她转身走向等在路边的出租车,头也不回。
林秀兰站在原地,看着女儿的背影越来越远,直到消失在拐角处。
她不知道,这一别,将是十九年。
三
刚到澳洲,林雨晴的生活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顺利。
语言不通,文化不同,加上高昂的物价,让她吃了不少苦头。
奖学金看似丰厚,但扣除学费和住宿费后,所剩无几。
为了维持生计,她不得不打两份工:白天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当服务员,晚上在中餐馆刷盘子。
每天下班回到宿舍,她都累得倒头就睡。
唯一支撑她的,是与张明的联系。
国际长途太贵,他们主要靠书信交流。
林雨晴会写长长的信,讲述她在澳洲的见闻、学习的新技术、遇到的有趣的人。
张明的回信则越来越短,内容也越来越空洞。
“最近忙着写小说,很累,但会坚持。”
“工作找得怎么样?”林雨晴在信中问道。
“还在投简历,市场不景气,不太好找。”张明回复。
三个月后,林雨晴终于攒够了钱,给张明打了一个电话。
电话接通后,她迫不及待地问:“你什么时候能过来?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,张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:“机票太贵了,我现在攒不够钱……”
“我可以帮你付一部分,”林雨晴急切地说,“我真的很想你。”
“不用了,”张明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,“男人不能依靠女人,我自己会想办法的。”
通话结束后,林雨晴躺在床上,盯着天花板发呆。
她忽然意识到,她和张明之间的距离,似乎不只是地理上的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,他们的联系越来越少。
张明的信从一个月一封变成了三个月一封,电话也从每周一次变成了几乎没有。
每次林雨晴问起他的近况,他总是含糊其辞,说自己在努力写作,或者在找工作。
一年过去了,林雨晴省吃俭用存了些钱,决定回国看看张明。
她没有提前告知,想给他一个惊喜。
回国那天,她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,直奔张明的合租房。
推开门的那一刻,她的世界崩塌了。
张明正和一个陌生女孩坐在沙发上,亲密地依偎在一起。
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张明看到林雨晴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
“你在做什么?”林雨晴的声音冷得像冰。
张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,女孩则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。
“你是谁?”女孩问林雨晴。
“我是他女朋友,”林雨晴盯着张明,“至少到刚才为止,我还是。”
女孩震惊地看向张明,“你不是说你单身吗?”
张明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,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。
他站起来,拉着林雨晴走到了门外。
“雨晴,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,”他压低声音解释,“我和她只是朋友。”
“朋友?”林雨晴冷笑一声,“你们看起来可不像'只是朋友'。”
张明叹了口气,“好吧,我不想骗你。我们交往了三个月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林雨晴的声音在发抖,“你答应过会等我的。”
张明突然变了脸色,“等你?等你什么时候回来?两年?五年?十年?我应该一直一个人孤独地等下去吗?”
“我以为我们有共同的未来,”林雨晴咬着嘴唇说,“你说过你爱我的。”
张明嗤笑一声,“当初看中的是你家条件,谁知道你会和家里断绝关系?现在你在国外穷得叮当响,我为什么还要等你?”
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,把林雨晴砸得喘不过气来。
“原来是这样,”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这一年,你一直在骗我。”
张明耸耸肩,“算是吧,反正异国恋没什么希望,我们早该分手了。”
林雨晴点点头,转身就走。
身后,张明喊道:“喂,你不会告诉小薇真相吧?她家条件还不错呢!”
林雨晴的脚步顿了一下,但没有回头。
她知道,如果此刻回头,她一定会忍不住上去给张明一巴掌。
走在回家的路上,林雨晴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母亲的话:“没有经济基础的爱情是不会长久的。”
她恨母亲的偏激,但此刻不得不承认,母亲的话有一部分是对的。
站在家门口,林雨晴抬起手又放下。
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,不知道该如何承认自己的失败。
最终,她转身离开,直接去了机场。
她决定继续留在澳洲,重新开始,并切断了与家乡的一切联系。
当飞机再次起飞,林雨晴透过舷窗,看着地面上的城市逐渐变小,直到消失在云层之下。
她告诉自己,过去的一切也该如此,随风而去,不留痕迹。
回到澳洲后,林雨晴像变了一个人。
她不再省吃俭用,而是用攒下的钱换了一套体面的衣服,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。
她辞掉了餐厅的工作,一心扑在学业上。
教授们很快注意到了这个勤奋刻苦的中国女孩,为她提供了更多的机会。
她参与了几个重要的研究项目,论文被发表在专业杂志上,奖学金也提高了。
她开始交朋友,参加派对,尝试融入当地的生活。
表面上看,她过得很好。
但只有她自己知道,每当夜深人静,她都会想起母亲,想起那个她曾经拼命想要逃离的家。
有时候,她会梦见母亲站在厨房里,系着围裙,为她做红烧肉。
醒来后,枕头上总是湿的。
硕士毕业后,林雨晴顺利地进入了博士项目。
她的研究方向从艺术转向了医学插画,专注于将复杂的医学知识通过图像直观地展示出来。
这个领域既需要艺术功底,又需要医学知识,竞争激烈但前景广阔。
林雨晴全身心地投入到研究中,仿佛只有这样,才能填补心中的空洞。
她尝试过几段恋情,但都无疾而终。
她发现自己无法再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,总是在关系变得亲密前下意识地退缩。
张明的背叛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,提醒她爱情的脆弱和人心的不可靠。
博士毕业那年,林雨晴接到了一家澳洲顶尖医院的工作邀请。
工作稳定,薪水丰厚,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。
有时,她会想起母亲曾经的教诲:“必须比别人更优秀,这个世界不会对弱者心慈手软。”
她讽刺地发现,自己正在变成母亲口中“成功”的样子——拥有体面的工作,稳定的收入,光鲜的外表。
唯一不同的是,她是孤独的。
在异国他乡,她拥有同事、朋友,但没有家人,没有真正可以依靠的人。
每年春节,当澳洲的华人社区张灯结彩,家家团聚时,她总是一个人在公寓里,对着电视发呆。
有时候,她会想给母亲打个电话,但每次拿起电话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十九年的隔阂,不是一个电话就能弥补的。
而且,她害怕听到母亲的声音,害怕面对那个可能会说“我早就告诉过你”的母亲。
就这样,时间一年年过去,林雨晴从青涩的留学生变成了事业有成的医生,从二十出头的少女变成了三十八岁的中年女性。
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忘记了过去,忘记了那个遥远的家。
直到那一天,她在国际医学交流群中看到了一份来自中国的病例报告。
四
大洋另一端,林秀兰的生活平静而孤独。
女儿离开后,她把自己埋在工作中,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心中的空洞。
每天早出晚归,批改作业,辅导学生,义务补课,她的时间表排得满满当当,连喘息的空隙都没有。
同事们都说她是“工作狂”,但没人知道,这只是她逃避孤独的方式。
她试图通过女儿当年的同学打听消息,但都无果而终。
林雨晴仿佛人间蒸发,没有任何消息传回。
“她现在在澳洲过得怎么样?”林秀兰小心翼翼地问林雨晴的大学同学。
“林阿姨,我们也不知道,”同学摇摇头,“雨晴毕业后就没再联系过任何人。”
退休后,林秀兰的生活更加冷清。
学校不再需要她,学生们也都毕业离开。
她常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,望着远方发呆。
每年春节,林秀兰都会准备女儿爱吃的菜,然后独自一人吃完。
她从未尝试直接联系女儿,一方面是骄傲,另一方面是不知如何找起。
“你们家雨晴还在国外?”邻居小王问道。
林秀兰点点头,“她在澳洲工作,很忙,没时间回来。”
她不愿告诉任何人,女儿已经十九年没有联系过她了。
2014年底,林秀兰开始频繁咳嗽、胸痛。
起初,她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,吃了些药就没再理会。
但症状越来越严重,一次剧烈咳嗽后,她发现手帕上有血迹。
吓坏了的林秀兰终于去了医院。
医生看完检查结果,脸色凝重:“林女士,我们需要做进一步检查,您这情况不太妙。”
一周后,诊断结果出来了:晚期肺癌。
“有家人吗?需要通知一下。”医生问道。
林秀兰摇摇头:“没有,就我一个人。”
医生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,递给她一份治疗方案。
“治疗费用大概需要多少?”林秀兰问道。
“保守估计,至少需要三十万,”医生回答,“而且效果不能保证。”
林秀兰点点头,没有说话。
她知道,作为退休教师,她的医保只能覆盖部分费用,剩下的只能自己想办法。
回到家,林秀兰坐在沙发上,盯着茶几上的诊断书发呆。
房子里静悄悄的,只有墙上钟表的指针在无情地走动。
她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全家福上——那是林雨晴小学毕业时拍的,照片中的林雨晴还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,笑容灿烂。
林秀兰不由自主地笑了,又很快哭了起来。
“雨晴,妈妈生病了,”她对着照片喃喃自语,“你在哪里啊?”
第二天,林秀兰去了房产中介,决定卖掉自己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房子。
这房子是她和前夫买的,后来离婚时判给了她。
多年来,她一直把它当作留给女儿的唯一财产,舍不得卖。
但现在,为了活下去,她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。
“林阿姨,这房子地段好,面积大,值不少钱,”中介小张说,“但您卖了住哪啊?”
“租个小的就行,”林秀兰平静地说,“我一个人不需要那么大的地方。”
签合同那天,林秀兰忍不住流泪。
她想起林雨晴小时候在这个家里奔跑的身影,想起他们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的温馨时光,想起那些早已逝去的美好日子。
“林阿姨,要不要试着联系一下雨晴?”老邻居劝道,“这么多年了,也许她已经原谅你了。”
“不,我不能拖累她,”林秀兰固执地说,“她有自己的生活。”
但内心深处,她多么希望能在生命最后时刻见女儿一面。
房子卖出去后,林秀兰搬进了医院附近的出租屋。
治疗开始了,一天比一天艰难。
化疗的副作用让她痛不欲生,头发掉光了,整个人消瘦得只剩皮包骨。
但她仍然每天强撑着出去走走,看看这个世界。
她告诉自己,不能倒下,至少要撑到见到女儿的那一天。
也许有一天,林雨晴会突然出现,站在她面前,叫她一声“妈”。
为了这一天,她必须坚持下去。
一天傍晚,林秀兰从医院做完化疗回出租屋的路上,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胸痛。
她想叫人帮忙,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发不出声音。
世界开始旋转,她向前栽去,眼前一片黑暗。
醒来时,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家医院的病床上。
这不是她平时去的那家社区医院,而是一家设备先进的大医院。
“您醒了?”一个护士走过来,温柔地问道。
“我怎么在这里?”林秀兰虚弱地问。
“您在路上晕倒了,路人把您送来的,”护士解释道,“我们从您的病历上看到,您患有晚期肺癌。”
林秀兰点点头,“我在另一家医院治疗,但负担不起这里的费用。”
护士笑了笑,“别担心,有一位专家对您的病例特别关注,她愿意为您免费进行新的靶向治疗。”
“什么专家?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”林秀兰疑惑地问。
“她姓王,刚从国外回来,”护士回答,“具体原因我不清楚,但她嘱咐我们要特别照顾您。”
林秀兰更加困惑了,但她太虚弱了,没有力气多问。
当天下午,一位戴着口罩、身材高挑的女医生走进了林秀兰的病房。
“林女士,我是王医生,”她的声音温和而专业,“我看了您的病历,想尝试一种新的治疗方法,您愿意配合吗?”
林秀兰抬头看着这位女医生,总觉得她的眼神莫名熟悉。
“为什么选中我?”林秀兰直截了当地问。
王医生的眼睛弯了弯,像是在笑:“因为您的病例很典型,适合我们的新疗法。当然,您可以拒绝。”
林秀兰沉思了一会儿,“我没有钱。”
“费用由医院承担,您不用担心,”王医生说,“这是一项新的医学研究,对我们也有帮助。”
林秀兰犹豫了一下,但最终点了点头。
在绝望中,任何一线希望都值得尝试。
接下来的日子,王医生成了林秀兰病房里的常客。
她不仅负责林秀兰的治疗,还经常在下班后过来陪她聊天。
王医生对林秀兰格外关心,经常工作到很晚才离开。
她会带来好吃的水果和汤,耐心地听林秀兰讲述她的生活,她的过去。
林秀兰不知不觉中对这位神秘的医生敞开了心扉。
她告诉王医生,自己有个女儿,已经十九年没有联系了。
“您想念她吗?”王医生问道,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。
“每一天,”林秀兰的眼睛湿润了,“我做错了很多事,但我从未停止爱她。”
“那为什么不联系她?”王医生追问。
林秀兰摇摇头,“太晚了,十九年了,她可能已经忘了我,或者恨我。再说,我现在这个样子,只会给她添麻烦。”
王医生沉默了很久,才轻声说:“也许她也在想您。”
林秀兰苦笑一声,没有回答。
她不敢奢望女儿还会记得她,更不敢奢望女儿会原谅她。
经过两个月的治疗,林秀兰的情况有所好转。
癌细胞暂时被控制住了,疼痛减轻了,她甚至能下床走动了。
但医生们都知道,这只是暂时的。
没有奇迹,晚期肺癌的结局通常只有一个。
王医生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,她开始花更多的时间陪伴林秀兰。
她会带来一些林秀兰爱看的书,或者一些小零食。
有时,她们会一起看电视,或者只是安静地坐着,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。
林秀兰发现,王医生总是特别关注与中国年轻人出国留学相关的新闻。
“你对留学很感兴趣?”林秀兰问道。
王医生点点头,“我自己也曾经留学过。”
“在哪里?”林秀兰好奇地问。
“澳大利亚,”王医生回答,“墨尔本。”
林秀兰的心猛地一跳,“我女儿也在墨尔本留学。”
王医生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,“是吗?真巧。”
“你们可能年龄相仿,”林秀兰继续说,“她今年应该38岁了。”
王医生沉默了一会儿,“是的,我们差不多大。”
林秀兰叹了口气,“可惜你们不可能认识,澳大利亚那么大,中国留学生那么多。”
王医生轻轻点头,“是啊,可惜。”
一个星期后的深夜,林秀兰突然高烧不退,被紧急送进了抢救室。
医生们忙碌了一整夜,终于稳定了她的情况。
但所有人都知道,这次发作是个危险的信号。
第二天晚上,王医生来到病房时,林秀兰已经清醒过来,但脸色苍白,呼吸急促。
“谢谢你,”林秀兰虚弱地说,“谢谢你这么照顾我。”
王医生坐在病床边,握住了林秀兰的手。
她的手很冷,但林秀兰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。
“我可能撑不过去了。”林秀兰闭上眼睛,声音飘渺得像从远方传来。
“别这么说,”王医生急切地说,“您会好起来的。”
林秀兰摇摇头,“我知道自己的情况。这辈子最大的遗憾,就是没能再见女儿一面,告诉她我终于懂了,钱不是一切。”
她偏着头,嘴里插着呼吸机,说出来的话语很轻,却一字不落地传入王医生耳里。
王医生站在病床前,身体微微颤抖。她看着眼前这个因病痛的折磨,而变得无比虚弱的女人。她身材单薄,像纸一般,仿佛一碰就要碎了。
没有得到回应,林秀兰睁开眼睛,看到王医生的眼眶红了,泪水在眼睛里打转。
“怎么了?”林秀兰疑惑地问。
王医生的身体又剧烈颤抖了一下。
下一秒,她仿佛下定了决心,抬起手来,缓缓地摘下了一直戴着的口罩,
泪水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白色的床单上。
她哽咽地喊:“妈……”
林秀兰瞪大了眼睛,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。
这张日思夜想的脸,虽然成熟了许多,但那双眼睛,那熟悉的轮廓......
“雨晴?真的是你吗?”林秀兰的声音颤抖着,手不受控制地伸向女儿的脸。
林雨晴握住母亲的手,放在自己脸上,热泪盈眶:“是我,妈,是我。”
林秀兰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止不住地往下掉。眼前的一切仿佛梦境,她怕自己一眨眼,女儿就会消失不见。
“你、你怎么回来了?”她哽咽着问,手指轻轻描摹着女儿的轮廓,仿佛要把每一处细节都刻进记忆里。
林雨晴跪在病床前,紧紧握着母亲的手:“我在国际医学交流群中看到了你的病例,从描述和一些细节中认出了你。我立刻回国,但不敢直接相认,怕你拒绝我的帮助。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低,像是害怕被责备的孩子:“所以我化名为王医生,想先帮你治病......”
“傻孩子,”林秀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,那触感如此熟悉,却又如此陌生。十九年了,她的小女孩已经长大成人,眼角已有了细纹。“妈怎么会拒绝你呢?”
林雨晴的眼泪流得更凶了:“我这些年一直以为自己恨你,直到看到你的病例,才明白我有多害怕失去你。那一刻我才真正懂了你当年的苦心。”
她低下头,声音哽咽:“我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你为我付出的一切,为我担心的一切。”
林秀兰摇摇头,泪如雨下:“是我不好,是我太固执了,从没站在你和你父亲的角度想过。我以为给你最好的物质生活就是爱,却忽略了理解和尊重。”
她颤抖的手抚上女儿的脸庞:“我把对你父亲的怨恨发泄在你身上,我不该那样做......”
母女俩紧紧相拥,十九年的怨恨与思念在这一刻化为泪水,洗刷了所有的伤痛。
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抽泣声。窗外,夕阳西下,最后一抹余晖洒进房间,为这对失而复得的母女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。
“别哭了,”林秀兰轻声安慰道,从床头抽出纸巾擦拭女儿的泪水,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,“让我好好看看你。”
林雨晴擦干眼泪,站直了身体。
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倔强的小女孩,而是一个优雅自信的女性。白大褂下,是挺拔的身姿;眼睛里,是岁月沉淀的智慧与坚定。
“你现在是医生了?”林秀兰惊讶地问,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。
林雨晴点点头:“对,我在澳洲完成学业后成为医生,专攻肿瘤治疗。”
“你不是学艺术的吗?”林秀兰更加困惑了,记忆中的女儿一心向往艺术的世界,执着得近乎固执。
“我发现医学插画是艺术和医学的完美结合,”林雨晴解释道,眼中闪烁着光芒,“医学需要精确的图像来传达复杂的知识,而这恰好需要艺术家的眼光和技巧。后来,在绘制肿瘤相关的医学图谱时,我对肿瘤治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就渐渐转向了这个方向。”
她微微一笑,眼中带着几分调皮:“说来你可能不信,我现在的工作,既能用到绘画技巧,又能救死扶伤,还能赚不少钱。”
林秀兰的眼中满是自豪和惊叹:“你总是比我想象的优秀。”她轻轻捏了捏女儿的手,“你父亲会为你骄傲的。”
提到父亲,林雨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:“你......你恨爸爸吗?”
林秀兰沉默了片刻,然后缓缓摇头:“年轻时恨过,但现在......生活已经教会了我,恨只会消耗自己。”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,“我后来明白,你父亲和我,只是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而已。”
林雨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:“我一直想知道,当年爸爸为什么会离开。”
林秀兰的目光投向远方,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过去:“他从来就不是属于平凡生活的人。我们结婚的时候,我以为爱情可以改变一切,可以让他安于一室。但他的心,总是在远方。”
她闭上眼睛,声音低沉:“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法院。他说他得到了巴黎一所艺术学院的邀请,那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。我本可以和他一起去的,但我害怕,害怕离开熟悉的一切,害怕在异国他乡重新开始。”
林雨晴握紧母亲的手:“所以,离婚是你提出来的?”
林秀兰点点头:“我给了他两个选择:要么留下来,过安稳的生活;要么离婚,他自由去追逐梦想。”她苦笑一声,“他选择了后者,我也就明白了,在他心里,艺术始终比我们重要。”
林雨晴沉默良久,才轻声说:“也许对他来说,那不是选择,而是生存的必需。就像我不能想象没有画笔的生活一样。”
林秀兰微微一怔,然后点了点头:“也许吧。这么多年,我一直在想,如果当初我能多理解他一点,事情会不会不一样。”
林雨晴轻轻摇头:“过去的已经过去,重要的是现在,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了。”
她握住母亲的手:“妈,我会治好你的,我保证。”
林秀兰微笑着摇摇头:“能再见到你,妈已经满足了。”
“不,”林雨晴坚定地说,眼中闪烁着医者的坚毅,“我刚刚找回你,不会再失去你了。我的专业正好是肿瘤治疗,我会尽我所能,用最先进的方法和技术帮助你。”
她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白大褂:“你先休息,我去安排一下接下来的治疗方案。”
林秀兰含笑点头,目送女儿离开。
当病房的门关上,她终于忍不住,泪水夺眶而出。她咬着被角,无声地哭泣着。
不是因为病痛,而是因为内心翻涌的情感——失而复得的喜悦,多年积压的悔恨,以及对女儿深深的愧疚。
她忽然明白,人这一生,最重要的不是金钱和成就,而是那些真心爱你的人,以及你真心爱的人。
林雨晴回到医生办公室,立刻召集了医院最顶尖的专家团队。
“这是我母亲的病历,”她将一沓厚厚的资料递给大家,声音平静但坚定,“我需要最好的治疗方案,不惜一切代价。”
肿瘤科主任王教授翻看着病历,表情凝重:“晚期肺癌,已经扩散到淋巴结,情况确实不乐观。”
林雨晴点点头,眼神坚定:“我知道。但我们有最新的靶向药物和免疫疗法。澳洲有一个刚刚进入临床试验的新方案,我已经联系了那边的团队,他们愿意提供技术支持。”
“这样的方案费用会很高,”王教授提醒道,“保险可能不会全部覆盖。”
“费用不是问题,”林雨晴斩钉截铁地说,“我会负担所有费用。”
就这样,母女俩在医院里开始了迟来的团聚。
林雨晴彻底放下了澳洲的工作,全身心投入到母亲的治疗中。
她联系了国际上最先进的医疗团队,寻找最适合母亲的治疗方案。
每一次化疗,她都寸步不离地陪在母亲身边;每一个不眠的夜晚,她都守在病床前,随时观察母亲的情况。
白天,她是林秀兰的主治医生,冷静、专业、严谨;晚上,她是林秀兰的女儿,温柔地陪她聊天,读书,回忆过去。
她们有太多话要说,太多年要弥补。
林秀兰讲述了这些年独自一人的生活——那些无人分享的喜悦,无人倾诉的孤独,以及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,对女儿的思念。
林雨晴则分享了她在澳洲的经历——刚到异国他乡的迷茫,学业和工作上的挑战,以及夜深人静时,对家的渴望。
“我有多恨你的那个决定,就有多感谢它,”林雨晴握着母亲的手说,“如果不是那次争吵,我可能永远不会去澳洲,也不会成为今天的我。”
林秀兰微微一笑:“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。我本想把你培养成一个'实用'的人,让你过上富足的生活。没想到你走了一条我从未想过的路,却依然实现了我对你的期望。”
林雨晴轻笑:“人生从来没有标准答案,只有不同的选择。”
她们也谈起了那些伤害过她们的人和事——张明的背叛,陈志远的离开,以及所有那些被时间冲淡的伤痛。
“张明后来怎么样了?”林秀兰问道,声音中带着一丝担忧,生怕揭开女儿的伤疤。
林雨晴微微一笑,眼中没有一丝波澜:“不知道,也不关心了。他的背叛当时确实伤害了我,但现在回想起来,那不过是人生中的一课。事实上,我应该感谢他,是他的背叛让我彻底断了回国的念头,全心投入到学业中。”
她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感慨:“人生中的每一次挫折,最终都成了我成长的阶梯。”
林秀兰欣慰地点点头,为女儿的成熟和豁达感到骄傲。
“你父亲后来怎么样了?”她轻声问道,声音中不再有往日的怨恨,只剩下淡淡的好奇。
林雨晴摇摇头:“我不知道,我们失去联系了。他离开时给我的那张明信片上没有地址,我也从未尝试去找他。”
林秀兰叹了口气:“我一直以为他会成功的。他有足够的天赋和热情,只是缺乏机遇。”
“也许他已经成功了,”林雨晴宽慰道,“只是我们不知道。世界那么大,有很多成功的方式。”
林秀兰点点头,没有再说什么。但她的眼神却透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——那是理解,是宽恕,也是一种释然。
治疗的日子并不轻松。
化疗的副作用让林秀兰饱受折磨——恶心、呕吐、虚弱、脱发。有时候,她疼得整夜难眠,只能靠止痛药勉强入睡。
林雨晴心疼不已,但作为医生,她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。
她在病房里架起一个小小的画架,每天抽时间画一些素描,有时是窗外的风景,有时是病房里的花朵,有时是母亲熟睡的侧脸。
“这是你从小就有的习惯,”林秀兰有一天突然说道,看着女儿在画本上勾勒着什么,“你父亲离开后,我经常看到你躲在角落里画画。”
林雨晴抬起头,有些惊讶:“你知道?”
林秀兰点点头,眼中带着一丝愧疚:“我一直装作不知道。我怕看到你画画,会让我想起你父亲。”
林雨晴放下画笔,走到母亲床边坐下:“其实我一直在偷偷画画。甚至在决定转行学医后,我也从未放弃过绘画。那是我与生俱来的热爱,就像爸爸一样。”
林秀兰伸手轻抚女儿的脸庞:“你有你父亲的才华,也有我的坚韧。你比我们都要好。”
林雨晴握住母亲的手:“妈,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?”
“爸爸留下的那幅向日葵画,你还留着吗?”
林秀兰沉默了片刻,然后点点头:“一直放在阁楼的箱子里,我卖房子的时候也带走了。现在应该在存储公司的仓库里。”
林雨晴眼中闪过一丝喜悦:“等你好些了,我们一起去把它取回来。”
林秀兰微微一笑:“好啊,那幅画本来就应该属于你。”
在林雨晴的精心照料下,林秀兰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。
虽然癌症无法完全治愈,但通过最先进的靶向治疗和免疫疗法,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。
三个月后的复查中,医生们惊喜地发现,肿瘤缩小了近三分之一,扩散的趋势也得到了遏制。
“这简直是个奇迹!”肿瘤科主任王教授看着最新的CT片子,连连感叹。
林雨晴紧握着母亲的手,眼中闪烁着泪光:“不是奇迹,是希望。”
林秀兰看着女儿和医生们欣喜的表情,心中暖流涌动。她知道,这个奇迹的名字叫做爱。
是女儿的爱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,是对生活的爱让她战胜了病魔的侵袭。
又过了两个月,林秀兰的病情进一步稳定,医生们终于同意她出院,在家休养。
出院那天,林雨晴推着轮椅上的林秀兰走出医院大门。
阳光温暖地洒在她们身上,微风轻抚着她们的脸庞,仿佛为这对重逢的母女送上祝福。
“感觉怎么样?”林雨晴俯下身,轻声问道。
林秀兰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,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:“真好。”
她已经在医院里度过了大半年,重获自由的感觉让她无比珍惜。
“我们去哪?”林秀兰问道,眼中满是期待。
“回家,”林雨晴柔声回答,“我已经在城里买了新房子,很宽敞,有个大阳台,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风景。”
她蹲下身,与母亲平视:“我请了专业的设计师装修,还特意布置了一个画室,光线特别好。我知道你喜欢阳光充足的地方。”
林秀兰感激地看着女儿:“你不用回澳洲了吗?你在那边的工作怎么办?”
林雨晴摇摇头,语气坚定:“我已经决定留在国内工作。这里有我最重要的人。”
她站起身,推着轮椅向停车场走去:“我这些年在澳洲积累了一些声誉和人脉,不会浪费的。”
林秀兰的眼眶又湿润了:“你的事业怎么办?你在那边辛苦打拼了这么多年......”
“我已经和澳洲的医院谈好了,”林雨晴笑着说,“他们同意我在中国远程工作,负责一些国际合作项目。同时我也接受了这家医院的聘请,会在这里开展临床工作和研究。”
她帮助母亲从轮椅上站起来,小心地扶她坐进一辆崭新的SUV:“安全带系好,我们回家。”
林秀兰握住女儿的手:“你为妈做了这么多,妈却没有什么能给你的。”
“你给了我生命,给了我教育,给了我坚强的性格,”林雨晴俯下身,亲吻母亲的额头,“这些比什么都珍贵。”
车子缓缓驶出医院,向市中心驶去。
林秀兰透过车窗,看着城市的变化——新建的高楼大厦,宽阔的马路,繁忙的街道。一切都变了,又仿佛什么都没变。
“这座城市变化真大,”她感叹道,“我上一次好好看这座城市,还是十年前。”
林雨晴点点头:“世界每天都在变化,只是我们习惯了,就感觉不到了。”
就在这时,林雨晴的手机响了。
她看了一眼,犹豫了片刻,然后按下免提键接听。
“喂?”她小心翼翼地说。
“雨晴?是我,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但温和的男声,“你收到我的邮件了吗?”
林雨晴瞥了母亲一眼,见她没有特别的反应,才回答:“收到了,谢谢您的关心。我妈妈现在情况稳定多了。”
“太好了,”男声中带着明显的喜悦,“你有时间吗?我想和你详细聊聊。”
林雨晴沉默了一会,然后慢慢说:“好的,不过现在不方便,我晚点再回您电话。”
她挂断电话,深吸一口气,转向母亲:“妈......”
林秀兰的表情异常平静:“是你爸爸,对吗?”
林雨晴惊讶地点点头:“你怎么知道?”
林秀兰苦笑一声:“他的声音,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。”
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
林雨晴犹豫了一下,然后开口:“是爸爸打来的。”
林秀兰震惊地睁大眼睛:“他、他怎么会打给你?”
“我前段时间发了一篇论文,署名用的是我的全名,”林雨晴解释道,“他在一次国际会议上看到了,通过主办方联系到了我。”
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激动:“他两个月前就联系我了,但因为你的病情,我一直没告诉你。”
“他现在在哪?”林秀兰的声音有些发抖。
“在法国,”林雨晴回答,“他已经在那里生活了近二十年,现在小有名气。他的画作在欧洲市场很受欢迎,尤其是以向日葵为主题的系列。”
她顿了顿,小心地观察着母亲的反应:“他听说我回国了,问是否可以来看看我们。他......他很担心你的病情。”
林秀兰沉思良久,眼神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——惊讶、困惑、犹豫,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期待。
最终,她抬起头,对女儿说:“请他来吧,该和解的不只是我们母女。”
林雨晴惊讶地看着母亲:“你真的不介意?”
林秀兰摇摇头,眼神平静而坚定:“生活已经教会了我最重要的一课——恨和怨没有任何意义,唯有爱和宽恕能治愈一切伤痛。”
她微微一笑,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:“再说,我想看看这么多年过去,你父亲是否还是当年那个为梦想不顾一切的傻子。”
林雨晴忍不住笑了:“我敢肯定,他一定还是。”
“那就请他来吧,”林秀兰点点头,“让我们完成这个家庭最后的和解。”
两周后,林雨晴接到父亲的电话,说他已经抵达机场。
她开车去接他,心中忐忑不安。
十九年没见,父亲会变成什么样子?他们之间还会有当年的亲情吗?母亲真的已经原谅了他吗?
在机场接机口,当她看到那个满头白发、背影却依然挺拔的老人时,眼泪几乎夺眶而出。
“爸爸!”她轻声呼唤。
陈志远转过身,眼中满是期待和忐忑。
当他看清站在面前的女儿时,眼泪立刻模糊了视线:“雨晴?是你吗?”
父女相拥,泪水模糊了彼此的视线。
“对不起,爸爸不该丢下你,”陈志远哽咽着说,紧紧抱着女儿,“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和愧疚。”
林雨晴摇摇头:“我明白了,爸爸。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走的路。”
回家的路上,陈志远紧张地问:“你妈妈......她怎么样?她原谅我了吗?”
林雨晴微微一笑:“她在等你。至于原谅......你得自己去问她。”
当他们回到家,林秀兰正坐在阳台上,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中。
听到开门声,她转过头,目光落在陈志远身上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
陈志远站在原地,不敢向前。
林秀兰也没有动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林雨晴轻轻推了父亲一下:“去吧。”
陈志远深吸一口气,缓缓走向阳台。
当他在林秀兰面前停下时,两人都已泪流满面。
“秀兰,”他轻声呼唤,声音中包含着四十年的爱与痛,“我回来了。”
林秀兰看着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男人,看到了他眼中的歉疚和爱意。
“你变老了,”她轻声说,“但眼睛还是那么明亮。”
陈志远跪在她面前:“对不起,这些年让你一个人承担太多。”
林秀兰伸出手,轻轻触碰他的脸颊:“你追到梦想了吗?”
陈志远点点头,眼中闪烁着光芒:“追到了。我现在是小有名气的画家,最出名的就是向日葵系列。”
林秀兰微微一笑:“那就值得了。”
就在这时,林雨晴端着一个精致的包装盒走了过来。
她将盒子递给父亲:“爸爸,这是送给你的礼物。”
陈志远好奇地打开盒子,当看清里面的内容时,整个人愣住了。
那是一幅画——他年轻时画的那幅向日葵,被精心装裱在华丽的画框中。
“这是......这幅画你们一直留着?”他难以置信地问道。
林秀兰点点头:“一直放在阁楼上,从未丢弃。”
陈志远泪流满面,将画紧紧抱在怀中:“谢谢你们,谢谢。”
林雨晴在父母身边坐下,轻声说:“从今天起,我们就是一家人了,不再分离。”
夕阳西下,余晖洒在这一家三口身上,映出三个长长的影子,渐渐融为一体。
十九年的分离,终于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。
而新的故事,才刚刚开始。
(文中姓名均为化名,图/源自网络,侵权请联系删除)
